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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基本”(Go back to the basics)
-------劳老师关于讲座、创意等话题的一席谈
题外话
周日(二月九日)下午,约五点钟,劳老师与我及另一位同学,刚刚听完一场公开讲座。从滨海艺术中心出来,我有点意犹未尽,亦或是不愿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能面对面、真切聆听老师谈话的机会。于是我临时提议何不去喝个下午茶,喜出望外也是意料之中,老师答应了。如许多同学一样,过去十多年,与老师有过数次愉快而难忘的谈天经验,每一次对我而言,都是获益匪浅的学习。虽然近来,因为种种原因,这样的机会是越来越难得了。
凭借老师的印象,无需太费力,我们就找到了一间全岛有很多分店的咖啡店,里面售卖南洋很常见的饮料和咖椰面包等。不过,这种简而不陋,平易近人的地方总是满座。空位并不易找。
总算坐定,用小匙轻搅面前的一杯鸳鸯(一种港式的奶茶与咖啡混合而成的热饮),老师悠然开口,话题自然是方才听过的那场演讲。
这场演讲是由新加坡华文教师总会主办,请来一位台湾知名的剧作家,题为当创意遇上教育。除了为引人注意,这题目似乎想说两层意思,第一是讲者和听众的身份(所谓“创意人”,即包括编剧、导演在内的艺术家与华文教师;而讲者同时也曾作教师,许多听众也是戏剧艺术爱好者);另一层意思或许是“创意”和“教育”的关系。
在实际的演讲中,讲者主要涉及了他个人的舞台剧作品回顾和他对许多话题和概念的阐述,包括“创意”、“灵感”、“智慧”、“艺术”等。
以下的内容,是我尽自己所能回忆,根据当天的谈话所记录下来的主要部分,大致涉及了如下四个方面(标题是我加的),所记只是大意,并非原话一字一句的实录。
1. 公开演讲/讲座的主要功能当是教育公众,要从讲者的态度、方式和内容的恰当来判断一场演讲成功与否。
讲者先讲述了自己做为“创意人”自八十年代起在戏剧圈的成绩,并陈述自己如何带领团队筹划了听障奥运会的开幕及闭幕典礼的表演。约莫四十分钟后,讲者才以“创意能(教)学吗?”转入讲座课题……
“作为一次公开演讲,如果这是他第一次讲,还看得过去,因为是用比较得体的形式。可是如果已经讲过多次,那么就未免太杂乱了,前面整整四十二分钟所讲的内容,几乎与主题无关。”
“我注意到对面观众席的一位,从始至终都在趴着睡觉,而答问时间开始不久,她就提前离开了。”
“我看不出讲者提到‘当时台湾并没有正规的像样的剧场’和展示‘沙斯’爆发期间剧院满座人戴口罩看戏的照片,跟他的讲题有什么关系。”
“他讲的似乎更象是台湾的舞台剧发展历程。”
老师认为讲者像是在告诉观众他的track record。虽然不是完全不能讲,但要清楚交代跟主题的关系。
“即便‘创意’的讲题是主办单位所出,但讲者如果愿意,也完全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讲。比如开宗明义,表明将通过自己的舞台编剧经验来讲创意和教育,而他并没有这样做,因此我们完全不知道他接下来的意图。”
“讲者终于谈及座谈课题时,征引了诸多西方学者的话来讲述自己对‘创意’、‘灵感’、‘智慧’、‘动机’等课题,但多语焉不详。又讲者所诠释的意思或不符作者原意。对于观众的提问,讲者客气有余,专业不足。”
“作为一场公开讲座,主要的目的是教育公众。讲者却使用了大量的意义含糊不清的概念和说法,并用一种不言自明,不言而喻的态度,来对待观众的疑惑。”
演讲完毕,在答问时间,第一位提问者对于本地学生戏剧比赛的赛制要求学生只能做一件事(从事一种表演形式?)感到无奈,想请教讲者如何处理这个难题,但他似乎无法扼要地说明自己的问题……
“老实讲,对第一个观众的提问,他处理得不够恰当。当然那个观众也有问题,说了半天,连问题都也还没问,就被一句‘我明白你的意思’打断。”对这位观众的表现,老师说其实正看出了本地华文教育的问题。“所以说话要学会‘一针见血’,不能只是如搔痒一般,皮肤都抓破了,还没到要害。”
“这提问的观众本身是老师,在实践中碰到了‘艺术教育’和追求得奖的矛盾,你就应该以专业的实践经验给出一些意见,而不能光说‘你觉得是对的就去做吧’。这等于把问题又踢回给了听众。”
又有提问者针对各戏剧大师,如卡缪(Albert Camus)、贝克(Samuel
Beckett)等的戏剧表现手法、形式、思想内容的高下请教讲者的看法。
“至于那个关于艺术的‘内容和形式’的提问,讲者前一句才讲完‘提问里太多概念,创意人不会这样看问题’,结果后面又说萨特、卡缪的剧本不如贝克的好看,因为他们的作品过于注重思想內容,不如贝克的好看。这不就是作品有內容和形式之分吗?……讲者以贝克的戏剧作品重在表达思想来判断他的作品高于其他编剧,本身就有问题;讲‘思想’也是概念,是相对于‘形式’等概念的。况且,为什么表达思想的就高于其他?”“作为专业的编剧或导演,你理应告诉公众一些他们不懂的东西,观众那么提问很正常。可如果你讲的我也会讲,那我为什么还要听你来讲。”
“比如看电影,我曾经参加过培训大学老师如何教电影的工作坊,也就是说教学生如何看电影。这里有很多知识。但是,你要知道,我如果教电影,也只能做到这里,再往深入,就必须是真的在其中,实际制作电影的人才能来讲。那些就是我实在没办法知道的东西。”
2.讲座中“创意”“灵感”、“智慧”、“艺术”等概念和讲法含糊不严谨。
“关于创意,讲者开始时是针对某一个具体作品的创作,而到了最后却似乎在讲如何做一个编剧作家,”
“讲者讲到的东西,比如灵感、长时间积累之类,都是别人的东西,一直以来大家也都是这么讲法,并没有他自己的独创。”
“他引用诗人William Blake和Giacomo
Puccini那些关于灵感的话,我很肯定,不是他说的那个意思—两人真的觉得上帝把自己当成了传话筒,当成了工具之类。诗人的真实用意应该是要将荣耀归功与上帝。据我所知,William Blake是基督教徒。虽然他们这么说,但不代表他们本身没有付出努力。他们不是只照神的旨意来做,这当中还是有他们的工夫。讲者这样解读,这就是孟子所谓的‘以文害意’。”
“关于灵感,如果读过陆机《文赋》,其中也早已讲过‘神思’,当然讲得比他好。后来的《文心雕龙》则说得更细。”
“《韦氏字典》里的‘智慧’是词条,用‘wise’和‘wisdom’互相定义,是词义,字典必须如此写法。且不说此词条后还有词义的解释(讲者的PPT中也有显示),不象他说的什么都没说,而他所讲的智慧是‘智慧’这个概念的意义,这与“智慧”这个词本身的词义不是一回事。作为概念,智慧自然可以言人人殊,所以讲者说他在台大哲学系的朋友就指出,现在大家对智慧都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Wisdom要怎么定义?该怎么衡量?”
“生活中很多人有的,我们可以见到的情况可以称之为机智(witty),并不能说是智慧(wisdom)。象一些广告词,我们说这个说法很witty,很少会说这个说法很有wisdom。”
“讲者说现在的教育只触及周围部分,而非中心,这样说法不知所云,我完全不明白他所说的中心和周围的概念,究竟有什么实质的内容。”
“艺术当然要形式,不然为什么是‘舞台剧’而不是舞蹈、歌唱、雕塑?”
“电影既可以是有故事情节的,也可以是‘没有故事的故事’,像港片《桃姐》。新加坡《爸妈不在家》的拍摄手法就和它如出一辙。”
“‘艺术’同‘宗教’相似,有些艺术需要依托的媒介和形式,比如,文学需要文字,音乐需要乐器,绘画需要颜料和纸张;但当我们说‘教书是一种艺术’,或者说‘爱是一门艺术”’的时候,这种艺术不但没有依托的媒介,似乎连形式也没有了,但是“formless form”(无形之形)。所有的艺术归结起来,都是表达,对思想情感的表达。”
3. 将“创意”视作不同事物或方式的组合是一种可怕的误解
“我最怕听到这样来讲创意,这样很容易会误导公众,以为机械地将不同的事物或以不同方式组合就叫创意。这样的例子很多,标新立异,但绝对不是创意。”老师晃晃他手中的茶杯,说:“我不知道这种‘鸳鸯’的具体来历,这就是创意,但你若说就是将咖啡和奶茶混合,那么你试试将美禄(Milo)和咖啡或奶茶混合,看看味道怎样。”
“新加坡喜欢做fusion food,以此为荣,以为也是创意。我讲个香港的例子,曾有个名厨做出一道菜,价钱不菲,呈现的方式竟然是盘子里的食物做成保险套的样子,还获得了舆论的赞扬,《早报》有专文介绍,真是不可思议。”老师摇摇头。“本地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那些媒体上常见的谐音的双关语(pun),大家以为把旧有的东西通过重新组合或不同的方式来呈现就是创意,自以为很高明,其实很可厌。”
“将熟悉(familiar)的事物以陌生(unfamiliar)的方式重新组合,这只是创意与其他类似的组合方式共同的地方,而不是创意之所以为创意的特殊之处。”
4.创意和教育从谦卑开始
“我课堂上的很多学生,他们的‘仓库’中(‘warehouse’,这是演讲人用到的一个说法,意指创意取材的资源积累)都没有太多东西,就来跟我讲,讲创意也一样。今天要提倡创意,其实更应该强调从培养和累积知识学问开始。”
“那个讲了半天,连自己的问题也没说清楚的年轻听众,也是老师,也在教学生的,本地的华文教育在他身上看是失败的。”
“最近得奖的一个年轻的本地导演,他的访谈给我留下很深印象,这个年轻人是可以的。(老师不断点头强调)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谦卑(humility)。”
时间一晃而过,聊天的最后,老师指指客人仍源源不绝的咖啡店,感慨道:“就象这里,这些基本的,传统的所在,什么时候都很多人来啊。所以,不要忙着讲创意吧,先go back to the bas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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